《苔》

清·袁枚

白日不到處，青春恰自來。

苔花如米小，也學(xué)牡丹開。

這首20字小詩《苔》，選自親近母語一本出版10年，陪伴3000萬孩子走過童年的《日有所誦》，被鄉(xiāng)村老師梁俊和山里孩子小梁，在《經(jīng)典詠流傳》舞臺重新喚醒。億萬中國人，都在這一刻被感動。有人說，這是一首孤獨(dú)了300年的小詩，可是那些孤獨(dú)了1000年的苔的詩你知道嗎?

袁枚還有一首詠苔詩

《苔.其二》

各有心情在，隨渠愛暖涼。

青苔問紅葉，何物是斜陽?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就像青苔愛涼(陰暗潮濕)，紅葉愛陽光，各自有各自世界的精彩。但青苔終極一生，見過斜陽的絢爛嗎?有時候，選擇意味著失去。袁枚這首小詩表達(dá)的是另一種生活智慧。

贊美苔的精神，可不止袁枚。

袁枚的《苔》贊美平凡的苔花，雖然只如米粒大小，陽光照不到，受不到世人的關(guān)注，但仍然像牡丹一樣用心的綻放。

其實(shí)苔一直是中國詩人筆下常見的意象，正面?zhèn)让鎸懱Φ脑娨灿猩锨?。袁枚的小詩也很難說是獨(dú)出機(jī)杼。很有意思的是，歷史上有三篇同樣標(biāo)題的《青苔賦》。

南朝的江淹，在《青苔賦》中寫青苔出身于艱苦的環(huán)境中，卻能堅(jiān)貞的生長，為天地增色：

遂能崎屈上生，班駁下布。

異人貴其貞精，道士悅其迥趣。

咀松屑以高想，奉丹經(jīng)而永慕。

若其在水，則鏡帶湖沼，錦幣池林。

春塘秀色，陽鳥好音。

唐代的王勃在《青苔賦》中感嘆一個生命體所處的環(huán)境不同不同，就會得到不同的結(jié)果，生在美麗的森林池塘，隱士贊賞它;生長在庭院里，居住的人會嫌棄它。但苔卻能不避險地，雖渺小，但不屈不撓。它處世幽靜，不競不爭，更不嘩眾取寵：

苔之生於林塘也，為幽客之賞;苔之生於軒庭也，為居人之怨。斯擇地而處，無累於物也。

宜其背陽就陰，違喧處靜，不根不蒂，無華無影。恥桃李之暫芳，笑蘭桂之非永。故順時而不競，每乘幽而自整。

同為唐代的楊炯在他的《青苔賦》中則把青苔寫得謙讓溫和，達(dá)而不顯，窮而不沉，舒卷自如。其明贊青苔，而暗喻自己的品質(zhì)：

苔之為物也賤，苔之為德也深。夫其為讓也，每違燥而居濕;其為謙也，常背陽而即陰。重扃秘宇兮不以為顯，幽山窮水兮不以為沉。有達(dá)人卷舒之意，君子行藏之心。唯天地之大德，匪予情之所任。

那些孤獨(dú)了千年的苔詩：

苔又名地衣，水衣。屬隱花植物類，多生于人跡罕至、陰濕地方，延貼地面。青苔生長的地方，陽光照射不到，陰暗潮濕，所以苔注定是孤獨(dú)的。

孤獨(dú)的苔蘚，連路邊的野草都比不上;幽芳獨(dú)放，遠(yuǎn)離塵世，卻不如青草那樣能有七香車碾過。這不就是孤獨(dú)的詩人自己，得不到他人的賞識嗎?

山中五絕句·石上苔

唐·白居易

漠漠斑斑石上苔，幽芳靜綠絕纖埃。

路傍凡草榮遭遇，曾得七香車輾來。

長到臺階上，人們嫌青苔濕滑，容易摔傷;或者生長在花圃中，人們常常將之除去。同樣是面對牡丹和青苔，楊萬里卻沒有袁枚的雅致，為了牡丹的生長他去除了雜草和青苔。其實(shí)又有幾人像袁枚一樣喜歡國色天香的牡丹，又能關(guān)注到那米粒大的苔花呢?

為牡丹去草

宋楊萬里

手種名花夢亦隨，一年年望好花枝。

為花去草優(yōu)饒?zhí)?，兩袖青苔十指泥?/strong>

掃苔有感

宋·趙時韶

階前疊疊碧成團(tuán)，微雨新來洗幾番。

猛省呼童都掃卻，怕人地上作錢看。

人跡罕至的地方，苔才能肆意的生長，不被踐踏，所以這里常常是隱士的居所。青苔也和隱士一樣，遺世獨(dú)立，是孤獨(dú)的。長滿苔蘚的小徑，就像詩人的心，等待自己的朋友走進(jìn)：

《感懷寄人》

唐·魚玄機(jī)

月色苔階凈，

歌聲竹院深。

門前紅葉地，

不掃待知音。

《小村》

宋·黃康

小小荊扉傍水開，竹橋分路入蒼苔。

呼童掃去階前葉，恐有詩人踏月來。

《寄石隱 》

宋·蒲壽宬

閉門十日雨，破屋砌生苔。

此意何人會，抱琴來不來。

但這孤獨(dú)的苔，仍然頑強(qiáng)的生長，自在的開放，為世間增添一點(diǎn)春光。于是孤獨(dú)的詩人，珍愛這苔蘚，將平凡的苔蘚，看作是春天的象征，寄托情感，或喜、或悲，將這不起眼的青苔寫入詩中，寫入胸懷：

《擬古詠河邊枯樹》

唐·長孫佐輔

野火燒枝水洗根，數(shù)圍孤樹半心存。

應(yīng)是無機(jī)承雨露，卻將春色寄苔痕。

《題金州西園九首·莓苔》

唐·姚合

茅堂階豈高，數(shù)寸是苔蘚。

只恐秋雨中，窗戶亦不濺。

眼前無此物，我情何由遣。

《雨后散步后園》

宋·陸游

淡日輕云未快晴，涓涓溝水去無聲。

為憐一徑新苔綠，別就墻陰取路行。

《玉階怨 》

元·楊基

長門燈下淚，滴作玉階苔。

年年傍春雨，一上苑墻來。

另一首孤獨(dú)了三百年的《苔》

苔

清·王先謙

地老天荒處，無人有綠苔。

空山閟秋色，大造出閑材。

罽細(xì)雨絲織，衣輕風(fēng)翦裁。

可憐花落盡，幽徑為誰開。

這一首《苔》，就像是和袁枚的詩在一問一答，孤獨(dú)的苔，在幽靜之中靜靜綻放。人們只看見那些明艷的花朵，眾芳落盡，這苔花又為誰開放呢?于是袁枚告訴王先謙，如米小的苔花，也要像牡丹一樣盡情綻放。

就如泰戈?duì)枴讹w鳥集》中的句子，也為這首孤獨(dú)了三百年的《苔》做了注解：天空沒有留下鳥的痕跡 但我已飛過。世間無人憐惜苔花的凋謝，但我已經(jīng)開過。

這些孤獨(dú)的苔詩，就像不起眼的角落里的苔一樣，靜靜地存在，罕有人知。因?yàn)橛H近母語的《日有所誦》的選取，因?yàn)榱嚎±蠋熀退暮⒆觽冇靡魳返男问絺鞒?，才廣為人知。

也許，還因?yàn)樵跀?shù)千首苔詩中，袁枚第一次將平凡的苔作為正面主角，用積極進(jìn)取的精神去歌頌，用獨(dú)抒性靈的、清新簡練文字去書寫，讓這首小詩不再孤獨(d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