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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擬挽歌辭》其三
晉朝陶淵明
荒草何茫茫,白楊亦蕭蕭。
嚴霜九月中,送我出遠郊。
四面無人居,高墳正嶕峣。
馬為仰天鳴,風為自蕭條。
幽室一已閉,千年不復朝。
千年不復朝,賢達無奈何。
向來相送人,各自還其家。
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荒草何其的莽莽茫茫,白楊樹飄飄蕭蕭。在嚴寒霜冷的九月中,把我送出了城郊。那四面無人居住,一座座高峰隆起。馬仰天長嘯,風卷過蕭條。將我放在優(yōu)冷的墓穴里,并且關閉它,千年不復見太陽。
千年不復見太陽,那世上的賢達也不免這樣的運氣。就算是來往相送的人,也都各自回到了家。自己的親人或還有殘余的悲傷,那陌上的人家已經(jīng)開始了自己的生活和高歌。
死去能夠說什么呢?就是將自己化給了山川泥土啊。
我非常震驚的是,陶淵明將自己化作了死者,或者是化作一縷靈魂,來描述了死后送葬下葬的情景。這是前無古人的事。而且也幾乎后無來者。晚清的蒲松齡,寫的都是鬼怪志異,沒有人這么的站在生死兩界,客觀節(jié)制的描述,一種人間的喪儀。
靈魂仿佛站在高處,俯望著自己的靈柩,出了城郊。寥寥數(shù)筆的寫景,下有荒草,上有白楊,景色開闊,風物蕭條。仿佛是一個緩慢的沉默的長鏡頭,并不太過分的渲染情緒。一種節(jié)制如同紀錄片。陪伴他的將是各樣的高墳。
當墓室封閉以后,再也不會有明天了。無論生前多么閑達富貴,到最終會有這么的一天。
死亡使人人平等。
站在一個亡者的角度,自己的時間固然停止了。但人世間的流轉(zhuǎn)還在。那些來相送的人,最終會回到自己的地方。就算是親人,還有悲傷,也會隨著時間而沖淡。而沒有親緣關系的陌生人,已經(jīng)起了遙遠的歌聲。在這曠野里似乎那么的不協(xié)調(diào),又是那么的協(xié)調(diào)。
死是什么?沒人說得清楚后的世界,但是死在現(xiàn)實里是一個分水嶺。人生和生命告一段落,靜靜的將身體化作了山川泥土。
這首詩悲哀嗎,悲哀,而且是一種非常冷邃的平靜,卻醞釀著巨大的悲哀。但這悲哀并不是沒有止境的,在中國的古代的文學里,悲哀可以深到深不可測。但是都沒有陶淵明悲哀的這么平靜。這是一種對死亡的平視和直視,是一種不曾屈服,一種淡然。
陶淵明真是一個奇人,他看透了人情世故,這又非常直截了當,沒有煽情,就是如此。一方面,有感情的親人會有一定的悲哀,另一方面沒有感情的人自在高歌,這是超越了小我,俯瞰人間的生死起伏。是現(xiàn)實主義的觀點,而且現(xiàn)實到不煽情,不矯情。一句一句。
但你讀著讀著會在這悲哀肅穆里讀出浪漫。一個如此寫實的喪儀,被他寫出了等達觀曠遠的浪漫。是不過如此,不過是被人送了最后一程,在感情上被遺忘,在肉體上被風化,化作了腳下的高山的泥土。如此而已。
梁啟超說,自然界是陶淵明的伴侶。所以我們看到了陶淵明,正在一個很高的高度看待自然界的流轉(zhuǎn)與生死。但是他又并不流于虛無。至少我們在他的詩里,從來看不到那些神神叨叨。
陶淵明是東晉末年南朝初年的人,大家一看就能夠明白他生活的朝代,就是一個非常動蕩不安而且貧瘠的年代。陶淵明一生做了各樣的小官,但他的思想,卻是最樸素的,最接地氣的。因為他熱愛田園,熱愛農(nóng)民。正是由于東晉末年,南朝初年,國家動蕩不安,連他自己也常常為米食發(fā)愁,可想而知普通的老百姓的生活狀況會更加的凄苦。
但是陶淵明,從土地和農(nóng)民身上,感受到了生生不息的力量。這力量是自然界的反饋給人生的。比如這三首擬挽歌詞,如果不是他身臨其境,能夠感受對普通人的悲苦與蕭瑟,他怎么能夠做出如此冷遂肅穆的詩章?
所以著名的美學家朱光潛,是這么評價陶淵明的。他一定是在情感生活和現(xiàn)實生活中經(jīng)歷過極端的苦悶和刻苦,它才能達到極端的和諧肅穆的境地。
這是一個在現(xiàn)實中,沒有辦法作為,反而將力量投射到自然中的人。都前無古人的高度,寫出了前無古人的詩歌。
我們在讀這首詩時,往往在極端的悲涼肅穆里,生出了一種篤定。最壞的人生不過如此,最美的人生也不過如此。最后化作了山川河流,依然守望著這片故土。這是蒼涼之中的大愛。夫天地有大美而不言。陶淵明無限接近這樣的境界。
“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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