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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沒有比這更殘酷的事了看一支蠟燭點燃,然后熄滅小小的過程使人驚心動魄燭光中食指與中指分開,舉起來構成V 型的圖案,比木刻更深沒看見蠟燭是怎么點燃的只記得一句話, 一個手勢燭火便從這只眼跳到那只眼里更多的手在燭光中舉起來光的中心是青年的膏脂和血光芒向四面八方一只鴿子的臉占據了整個天空再沒有比這更殘酷的事了眼看著蠟燭要熄滅,但無能為力燭光中密集的影子圍攏過來看不清他們的臉和牙齒黃皮膚上走過細細的的雷聲沒看見燭火是怎么熄滅的只感到那些手臂優(yōu)美的折斷更多手臂優(yōu)美的折斷蠟燭滴滿臺階死亡使夏天成為最冷的風景瞬間燦爛之后蠟燭已成灰了被燭光穿透的事物堅定的黑暗下去看一支蠟燭點燃,然后熄滅體會著這人世間最殘酷的事黑暗中,我只能沉默的冒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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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魚已經被人畫了幾百年了自明清以降,再沒見畫出什么新意不過換換筆鋒,在墨趣上求點變化首先這種魚的眼必須是方的(由畫家憤世嫉俗的一念所決定)網絡的格子表示魚的自由有限現(xiàn)在需要加一點后現(xiàn)代的佐料只畫一只眼,或青一只眼白一只眼帶上點魏晉名士的孤高與散淡很隨意的一筆魚嘴便張開了吐出一串水泡,顯出魚的生動當然鰭是不可少的,還應該想到這是那種有些潔癖的文人魚(具有古代東方文化的某些特征)所以水要十分清澈,似有似無使魚看起來仿佛是在水之外一樣儼然一種超凡脫俗的莊周境界再畫幾片荷葉,一只蜻蜓,半朵蓮花(代表畫家出淤泥而不染的品德)此時魚在荷葉間游得很愉快往左邊畫一塊山石,用斧劈皴法要畫出石頭的蒼潤,再添上幾筆蘭草至于畫外的梅花開否,魚兒是不在意的這樣,一條仿寫的魚便基本上完成了(剩下的便是題詩,蓋上一方小小的印章)這些都是古人做得很得體的事我現(xiàn)在試著讓魚從墨與宣紙上游離出來在日常的水里飲食些鹽和泥沙魚出來了一半,另一半還留在宋朝與現(xiàn)實接觸的部分立刻腐爛發(fā)臭剩下的半條魚仍在宣紙上游戲著把畫家的心情硬生生的分成了兩半魚看到自己被一只手從中剖開我感覺痛時體驗到了同一把刀的鋒利1993.2.22.于西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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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是一種會飛的東西不是青鳥和藍鳥。
是大鳥重如泰山的羽毛在想象中清晰的逼近這是我虛構出來的另一種性質的翅膀另一種性質的水和天空大鳥就這樣想起來了很溫柔的行動使人一陣心跳大鳥根深蒂固,還讓我想到蓮花想到更古老的什么水銀在眾多物象之外尖銳的存在三百年過了,大鳥依然不鳴不飛大鳥有時是鳥,有時是魚有時是莊周似的蝴蝶和處子有時什么也不是只知道大鳥以火焰為食所以很美,很燦爛其實所謂的火焰也是想象的大鳥無翅,根本沒有鳥的影子鳥是一個比喻。
大鳥是大的比喻飛與不飛都同樣占據著天空從鳥到大鳥是一種變化從語言到語言只是一種聲音大鳥鋪天蓋地,但不能把握突如其來的光芒使意識空虛用手指敲擊天空,很藍的寧靜任無中生有的琴鍵落滿蜻蜓直截了當的深入或者退出離開中心越遠和大鳥更為接近想象大鳥就是呼吸大鳥使事物遠大的有時只是一種氣息生命被某種晶體所充滿和壯大推動青銅與時間背道而馳大鳥碩大如同海天之間包孕的珍珠我們包含于其中成為光明的核心部分躍躍之心先于肉體鼓動起來現(xiàn)在大鳥已在我的想象之外了我觸摸不到,也不知它的去向但我確實被擊中過,那種掃蕩的意義使我銘心刻骨的疼痛,并且冥想大鳥翱翔或靜止在別一個天空里那是與我們息息相關的天空只要我們偶爾想到它便有某種感覺使我們廣大無邊當有一天大鳥突然朝我們飛來我們所有的眼睛都會變成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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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鏡子在任何一間屋里被虛擬的手執(zhí)著,代表精神的古典形式。
光潔的鏡面經過一些高貴的事物,又移開石頭的主題被手寫出來成為最顯著的物象。
迫使鏡子退回到最初的非美學狀態(tài)石頭溺于水,或水落石出一滴水銀被內部的物質顛覆手作為同謀首先被質疑石頭被反復書寫,隨后生根越過二維的界限,接近固體讓端莊體面的臉孔退出鏡子背景按照要求減到最少石頭打亂秩序,又建立秩序高出想法許多,但始終在鏡面以下有限的圓被指涉和放大更多的石頭以幾何級數增長把鏡子漲滿,或使其變形被手寫出來的石頭脫離了手成為鏡子的后天部分更不能拿走。
水銀深處所有的高潮淪為一次虛構對外代表光的受困與被剝奪石頭深入玻璃,直接成為鏡子的歧義。
一滴水銀在陽光下靜靜煮沸。
鏡子激動或平靜,都不能改變石頭的意圖石頭打破鏡子,為我放棄寫作提供了一個絕好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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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火光,又是疼痛的槍聲每夜他都被同樣的場景驚醒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分成兩半兩軍遠遠對壘,互相打冷槍繼而短兵相接,展開肉搏戰(zhàn)再后來演變成混戰(zhàn),敵我不分他知道這不是在回憶某一次戰(zhàn)役而是在經歷一場戰(zhàn)爭,某種經驗是以前的戎馬生涯所沒有過的紙上談兵,被空氣與落日包圍每一面旗幟都寫著自己的綱領為不同的主義而戰(zhàn)。
他不知道自己原來屬于哪一個階級刀刃的兩面都是敵人,都是朋友沒有正義與非正義的區(qū)別只有死亡,以戰(zhàn)爭消滅戰(zhàn)爭不同年代的兵器一齊開火,人頭落地,倒下的都是自己的軀體他以腹擊鼓,砍下手臂作為旗桿推動大炮,請皇帝吃些糖衣炮彈一些鋼鐵的家伙在他身上橫沖直撞不斷有人從頭頂上壓迫過去他感覺自己好像被擊中了于是倒下。
英雄末路總是很凄慘的天亮以后,他用衣服遮掩住身上的傷口在同事眼里,他是一個謙虛的和平主義者1993年12月13日于西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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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宅起火。
很和平的火焰刺痛眼睛,驚動寐中的老人與水距離是不存在的,在墻的兩邊面包被等分的切開,成為真實的虛構火的原因在面包之上,在住房和通貨膨脹之上。
一個純美學問題普遍展開,獲得更高的形式很遠的火在感覺中燒得很近那是我們的火和他們的城堡在眾多目光的關注中熊熊燃燒沒有無動于衷的觀眾,每個人都在火中,每個人有不同的心情這不再是玩火者以革命的名義點燃的那種火,自上而下的煎烤這是人類之火,從手臂到手臂從口腔到口腔,跨皮膚的傳染嗜血者禁止的詞匯反復出現(xiàn)世紀末最大的景觀雷霆萬鈞那是我們的火在燒他們的城堡七十年的結構,用有形無形的石頭,用刺刀、謊言和教條精心構筑的城堡,在火中搖搖欲墜這是最后一次機會。
看別人流血而自己感動,然后流淚,然后流感然后在悲愴交響樂里默哀三分鐘這還不夠,容忍暴行是一個民族的恥辱我們無恥得太久了。
幾代人的頭發(fā)在等待中脫落,不只是缺鐵需要一次火浴。
這里那里的建筑都是相同的結構,只能自下而上的摧毀好大的火喲!
舌頭和手一齊燃燒在呼吸中奔跑,遠水近水都不管用了火燃上屋頂,火燒著了他們的眉毛最高一座鐘樓在遠處轟然倒塌那是我們的火燒毀了他們的城堡永垂不朽的基業(yè)傾刻間蕩然無存他們的災難是我們的節(jié)日。
用酒用眼神表示;
蘸死者的血畫一只鳥鋪天蓋地的翅膀朝火光飛去我們高潮或低潮,曾經撲滅的熱情尚未冷漠成灰。
火在遠處燃著火在我們身上理想著,老人與水固守在城內,領袖玩具們忙著一座環(huán)形城堡冷冷地圍著我們知道鋼鐵的冷酷,并且慎重地對待自己的生命,這不是懦弱隨莊子而逍遙,作為所謂的火種內在的燃著,這便是我們真實的處境低度著,直到緊要關頭方才說出一切1991、10、15于西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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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膚在臆想中被利刃割破血流了一地。
很濃的血使你的呼吸充滿腥味冷冷的玩味傷口的經過手指在刀鋒上拭了又拭終于沒有勇氣讓自己更深刻一些現(xiàn)在還不是談論死的時候死很簡單,活著需要更多的糧食空氣和水,女人的性感部位肉欲的精神把你攪得更渾但活得耿直是另一回事以生命做抵押,使暴力失去耐心讓刀更深一些。
從看他人流血到自己流血,體驗轉換的過程施暴的手并不比受難的手輕松在尖銳的意念中打開你的皮膚看刀鋒契入,一點紅色從肉里滲出激發(fā)眾多的感想這是你的第一滴血遵循句法轉換的原則不再有觀眾。
用主觀的肉體與鋼鐵對抗,或被鋼鐵推倒一片天空壓過頭頂廣大的傷痛消失世界在你之后繼續(xù)冷得干凈刀鋒在滴血。
從左手到右手你體會犧牲時嘗試了屠殺臆想的死使你的兩眼充滿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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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些非虛構的事物說不出顏色的染料 混雜在堆滿廢鋼鐵的屋子里(一間廢棄的庫房)膠質狀態(tài)的半明半暗中一些神色漠然的人在淘洗煤塊(但沒有水)幾個婦女在繅絲靠左邊一些的水泥地上不規(guī)則地擺放著許多密封的罐子一個陌生男人的面孔冷冷的說“這是我發(fā)明的染料公司”記得我是通過好幾道門衛(wèi)才進來的自然少不了驗明身份之類的手續(xù)那里的人胸前都別著一枚向日葵徽章過于碩大的圖案使佩戴者顯得拘束一些而真正的向日葵是長在那些罐子里的并且都開著白色的花(不知是一直開著還是我進來才開的)那是很少見的一種白色在半明半暗的壓抑氣氛中具有電燈的照明效果按道理我應該看到了門口的牌子公司內部是一家釀造廠的附屬部分現(xiàn)在那些佩戴徽章的人開始原地踏步走向日葵更古怪地發(fā)白 水聲嘩嘩響起與廢鋼鐵混淆不清的膠質狀態(tài)把我的意識搞得不明不白我想不起是為了什么事到這里來的我正在努力回憶。
門在身后悄然關上了換了另一個陌生男人的面孔冷冷的說“那些葵花是本公司的信譽標志”打開《釋夢詞典》第65頁,染料條缺向日葵下面寫著:
某種危險的征兆1992.12.30.于西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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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的實驗之作。
非常的構圖在同一塊金屬上動物或靜物的出現(xiàn)鶴比馬難以把握,先讓馬出來矮小而有斑紋的那一種讓它在圈定的范圍之內袖珍地走動。
再畫上一塊草坪白色的柵欄表示一種界限它在界限之內,很充分地享受著陽光。
這是事物的表面在不可見的深處,在很亮的陰影中我看見一只鶴(在比馬兒略高一些的地方)翔著玻璃的高蹈之舞它的周圍是沒有標題的天空(只有丹頂比處女的第一滴血還紅)從可見之物到不可見的光芒迅速排列著很變化的翅膀變化的尖端趨于純然的冷淡這時馬兒正在吃草我讓它抬起頭來,矮矮地仰望鶴在不可見的深處,馬看不到但它分明聽到了鶴唳。
很遠的鶴曾是馬兒深處的某一部分這是我要它知道并努力回憶起的(馬兒曾經有過高蹈 的時候獨來獨往的馬蹄踏過天空)現(xiàn)在馬兒似乎感到了什么,它豎起耳朵發(fā)出一聲嘶鳴(這樣馬顯得大了一些)但鶴依然 在不可見的深處(我有意不讓它落地)讓鶴懸在空中這符合我的意圖等小小的馬走出它的白柵欄時深處的鶴自會從青銅中鮮亮地飛出1990、11、12于峨山打鑼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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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滑動的夜晚我看見一只貓在玄學之角豎起警覺的尾巴隨時準備行動所有的鐘表在這瞬間突然停頓這是一只黑顏色的貓整個代表黑暗比最隱秘的動機還深分不出主觀客觀貓和夜互為背景有時是一張臉有時是完全不同的兩副面孔每一種動物都躲到定義中去了只有獨眼的貓王守候著旋動的貓眼綠從黑暗的底座放出動人心魄的光芒使我們無法回避的傾倒有時感覺良好有時徹底喪失信心它以某種不易被我們覺察的動作模擬出水的聲音光的聲音植物落地生根的聲音空中不可見之物相互抵制的聲音玄學的中心是一片空白貓王占據著最佳的位置從萬無一失的高度用寶石控制一切它的利爪抓住我們的顱骨和名字使勁一跳使我們食不甘味難以安頓下來我們受驚時愈加感到它的盛大自己渺小當人群被恐懼驅趕向四面八方逃散貓王的事業(yè)達到了頂點我們感覺被抽空了身上長出針葉鳥羽和野獸的皮毛我知道這只貓和我的關系別人簽字的契約由我來償還一筆亂帳卡喉的魚刺有尖銳的兩端我吐血而活著從老虎的藍色推想事物的起源直到時鐘打開天窗說亮話我才從玄學深處躍回到自身唯有那只貓留在玻璃之夜的后面深藏的寶石使我夜夜小便失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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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自己的一只手總不肯從我身上拿開比影子更重的呼吸壓迫著身體的每一個部位從嘴到肺再到四肢不準你輕舉妄動精神或許要更敏感一些想走想遠遠的躲開到他們鞭長莫及的地方手的游戲范圍之外也只限于想神游就這樣也是很危險的手的觸須比刀尖更真實更鋒利插入夢的內核知道一切不放過任何一點細節(jié)更跑得快如鷹隼從天空監(jiān)視一只兔子的行動在你可能前往的每一個地方它早已豎起便衣的領子等著只消那致命的一擊落下你便烏乎哀哉遺臭半年放你一馬或緩期執(zhí)行對你實行終身有效的追捕而不立即擊殺并不表示手的寬大讓你從每日的恐怖中來體會貓玩老鼠的那份耐心和殘忍機器的偉大效率比鐵更冷的手暗中炒熟生米將你的名字在某一份名單上涂成黑色又劃上紅杠這并非被迫害妄想生命內外的鐵絲和移動的墻迫使你退守到某一本書中固守最后幾個孤立的詞匯手發(fā)出的光泛指一切事物——在水之外是魚的內部網絡逃出天空是飛鳥命中的射程翻開經典是壓抑性的章節(jié)針對思想的暴力與迫害在每天的飯菜中變幻不定的手影甚至成為對腸胃的干涉使你食欲不振情欲迅速陷于癱瘓過早脫落的發(fā)和每夜緊迫的睡眠留下手的記號一種金屬的成份如無處不在的老虎之美結構對水晶的控制主題對人物的控制詩人的具體擺脫不了控制論的抽象手翻來覆去使你苦笑狂笑大笑嘗遍人世間的酸甜苦辣最后哭笑不得你終于明白和你對奕的原來是一只國手手的專橫暴力的修辭形式別無選擇的失敗作為必然的結局還是按照手的方式生活以表示歸順切入時間的深處以沉默作為間接的回答在手的壓力與影響之下這首詩可以有兩種結尾——你首先想到隱居學古代詩人的榜樣在一朵菊花的后面(隱者無山所有的山都已收歸國有)只好原地不動不思不想從啞巴再變成白癡在不知什么的一棵樹下坐忘無始無終(結尾1)或者打開緊張的皮膚把自己投向光里從裝甲的后面抓住那只沒有體溫的手流你的血涂滿它的手掌迫使它在這個世紀最后的證詞上留下一個帶血的手印(結尾2)在隨后的游戲中你必須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在一張不規(guī)則的棋盤上與那只無形的手繼續(xù)對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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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柏林墻的磚,由友人遠道之手遺贈給我,放在書房的寫字臺上朋友的臉在海的對面淺淺微笑磚每天以冷戰(zhàn)的姿態(tài)與我對峙使我于平靜中常感到某種兇險柏林墻倒了,這是我應該相信的桌上的紀念物便是很好的證明真正的崩潰發(fā)生在一座建筑內部到后來經不起兒童的手輕輕一推墻的倒塌標志著一個時代的結束但磚還在,那些被畫上鴿子和橄欖樹成為壁畫的磚,作為紀念品被旅游者帶往世界各地的磚,我案頭的這一塊沒有人再理會這些磚的彩色下面有死者的血,思想者頭顱撞擊的凹痕我讀奧威爾,以便忘記這些不快書變得很重,每一頁全被石頭堆滿書繼續(xù)變大,兇狠地朝我壓迫過來把我困在一個字里。
重新掂量這塊磚生命的警報把放馬的神經同時拉緊和平已成為這樣一個自嘲的詞匯與姑息同義,對暴行的默許與縱容墻倒了,磚不再被追究。
我看見變形的手在議會里表示贊成或反對柏林墻倒了,那些磚卻是清白的把一切歸結于倒塌的墻是很容易的正如把一切推給不能出庭的制度難道這就是全部嗎?
沒有磚便沒有墻的暴虐,正如沒有墻便沒有禁錮柏林墻就是由這些磚一塊塊砌成的只要磚在,墻就隨時可能再次豎起每一塊失意的磚都懷有墻的意圖只需要一位偉大領袖登高一呼磚集合起來,又是一支鋼鐵的隊伍百倍的仇恨,比昨日的傷口更深……我分明是被一只手從中撕裂的在高墻的后面,被一塊磚堵住嘴肆意凌辱。
聽不見同一盞白熾燈下我右半身的呼吸和心跳,從夏天到第二年的冬季,一直感到心痛柏林墻倒了,但這些磚還在還有沒倒的墻,一些很方塊的磚正在殘余的墻上作最后的固守我看出磚的努力,并得出一個結論墻推倒了,還應該把這些磚砸碎。
1993.4.19.于西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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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沒有深入過的一種情境猛烈地攫住你。
龐大的巖石上面一些含鐵的石塊冷冷堆積起來成為隊列和墻你被安置在石頭與石頭之間朝南,或者朝北。
面壁而坐隱隱的恐懼從無聲中透出顏色這不是想象中的任何一種游戲以生命作為代價的身臨其境整整三年,你必須接受這些石頭成為這個構圖的組成部分只有謀殺才能體會的那種尖銳從四面八方協(xié)迫過來迫使你變小,再小直到躲進石頭成為一個符號打開石頭,還是石頭從墻到墻,從靈魂到眼睛必須熱愛這些石頭,人的石頭和物的石頭,熱愛并且親近點頭問好,有時碰得頭破血流更重量的石頭在頂上,居高臨下不可以仰視。
但時刻感覺得到總是那么粗暴和不可置疑隨時可以叫你粉身碎骨石頭構圖的境況如此這般猶如一個人深入老虎歷險在虎口里拔牙,卻突然牙痛也許有一天你會得到一整張虎皮以此證明你的勇敢和富有但現(xiàn)在是老虎在咬你,吃你不可替代的處境使你遍體鱗傷深入老虎而不被老虎吃掉進入石頭而不成為石頭穿過燃燒的荊棘而依然故我這需要堅忍。
你必須堅守住自己就像水晶堅守著天空的透明含鐵的石塊在你周圍繼續(xù)堆積著你在石頭的構圖中點燃一支蠟燭把身上的每一處創(chuàng)傷照得更亮1990、10、3中秋節(jié)于峨山打鑼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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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是害怕回到那個夜晚那個火焰的時刻,置身其中讓奔突的熱血再一次燃遍全身詞語的力量喚起謙卑的生命在火焰中,廣場突然變得很小被巨大的熱情舉起來又從很高的地方跌 落光芒的碎片把目擊者變成瞎子只能沉默只能遠遠的,悄悄的自責和流淚履帶壓過頭頂的重量是無法體會的,沒有人能夠說出骨頭碎裂的聲音是不是悅耳還有更殘忍的鋼鐵從母親的乳房上碾過豐盈的奶汁把天空染成很痛的白色(我不愿重復那種感覺讓更多的人和我一起,從死亡中撿回各自的臉,痛苦的再活一次)從此,被鋼鐵浸透的那個夜晚成為我的疾病厭鐵的心情不可以言火只想采點桔梗 之類在沒有英雄與蝴蝶的時候煮水論懦夫。
想起來了便在郊外的某一所學校里當一天鐘,撞一天和尚我們就這樣活著。
就這樣一個勁的不想一個勁的顯得若無其事仿佛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但是傷口在深處不可阻擋的發(fā)炎使我們的笑聲突然中斷我們就這樣難過得不是東西就這樣作為沒有魚的那種水沒有鳥的那種天空沒有含義的結構。
敲與不敲都是鐘。
響與不響,都是和尚隔著玻璃的視覺飛機輕輕嘔吐就像一次不成功的流產手術把你掏空之后使你全身空洞得乏味那個夜晚之前我活得輕如鴻毛那個夜晚以后我醒來心如死灰1990、10、19日于峨山打鑼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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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說:
嘴張著但不發(fā)出聲音,甚至不張開嘴讓舌頭縮回體內,永遠封閉語言成為健康的原因思想在光天化日之下頑固堅守沉默的優(yōu)雅風度。
言與不言只一個態(tài)度問題站有站的姿勢:
向隅而立取消坐的蓮花山中很冷雙手伸出去總要觸碰一些什么又是墻。
又是帶電的鐵絲水里的石頭每天都在增高夢在向晝深處,你在玻璃外面看自己臉色變化沒有內容就這樣說:
嘴張著但發(fā)不出聲音,不如不張多余的嘴回答多事的夏天一種凄涼的美維持你的體溫面壁而思,作為編號的動物按照規(guī)定的動作起居飲食逐漸習慣聾啞狀態(tài)啞語練習之必要在于不說但準備說,必須由你說出這個世紀黑鐵的性質金屬的感受在血液中存留時常用疼痛提醒你啞語練習之必要在于說著以免表達能力因廢退而喪失就這樣,無對象地說沒有目的地說,模擬啞巴的神態(tài)和動作:
夸張與細膩結合的特點,做主語狀,做謂語狀,隨心情的好壞而造句不需要燈光地說比移動一把椅子還要簡單還要省力。
拿掉玻璃上的手睜開眼睛,你已是啞劇大師無言的存在是一種境界妙在說與不說之間一點懸念,包含著千百種可能一種解釋:
那一天你被割去舌頭還可以用啞語做第二種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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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他就明白這塊石頭是不尋常的光潔 圓潤 隱含惑人的魅力畢生的熱愛就傾注于這冰冷的尤物他已記不起了 是從哪一天為了什么原因而鐘情于這塊石頭的也許最初的用意是雕刻一件作品吧與一種物質的關系 由對抗而變?yōu)橛H近這在他的經驗中還是一件很新鮮的事傾向于行動的手舉起 又放下每經歷一次這樣的失敗他便感覺到損失了一些元氣而石頭依然故石頭 既不多也不少 恰好是原來的樣子他想 這塊石頭是不能被改變的了這樣想著 于是感到寬慰一些但是他不能放棄 光潔的石頭誘惑著他 去增添或減少一點什么否則 便會被這石頭的靜默抽空而滄為一種虛構 一句懸浮之詞他再次鼓起勇氣鉆石的鋒芒在與石頭的一觸間折損手僵持在那里一種大理石的滋味恍然間進入他的生命從舌尖開始 石頭向四肢蔓延只有意識醒著 努力要從麻痹中搶救出一只手 或一條腿石頭繼續(xù)向下 手失去了知覺腿失去了知覺 白色廣泛開展臉的石頭感覺一層層加厚意識完全喪失他已不能從石頭中區(qū)別出來了隨著一滴水銀從肛門里排出唯余的體溫降到了零度“也許……不朽就是這樣……塑成的”意念最后閃了一下然后放棄了努力一個藝術家的雕像于是完成1992.11.4凌晨于西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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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作為鳥,去掉那種隱喻的成份直接以人的名義進入火焰中心赤裸著身體,在非神話的意義上體味火,體味一種純金的熱情被更高的熱情所包含,或毀滅火的洗禮與獻身。
從主體到非主體只一墻之隔,一步之遙。
從他到我,完全不同的兩種火焰在火的舌頭上感受自己的肉體比看別人點燃手指真實得多皮的焦糊味,肉的爛熟味超出痛苦的最多含義,不知道痛很小的火焰中,因焦灼而歪曲的臉互相野蠻,互相出血,互相背叛相互暴風雪。
你在火焰的中心冷得冒煙。
火的深入變化無窮毫不手軟的屠殺與圍攻。
思想純正的黑暗,爐火純青的白旗的紅,殺人不見血的透明讀一百遍偉人傳記還是激動不起來找不到一點鳳凰的感覺落盡羽毛。
比鐵堅硬的是火自我提煉的絕好機會。
緊要關頭血壓升高,意識不即不離火的牙齒把頭發(fā)一根根咬白如優(yōu)質木炭的灰,銀子耗損的光芒。
生命在火焰中趨于純粹萬念俱滅的決心,不躁不熱在火中褪盡了火,回到丹田的最初位置。
百煉成鋼,或者百煉成精,高溫中蒸發(fā)的水都不代表你此刻的狀態(tài)還是回到鳥,抖落身上的灰燼從火焰中再生的不是鳳凰是一只烏鴉,全身黑得發(fā)亮1992、3、23于西昌月亮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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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言從果實中分離出肉留下果核成為堅忍的部分許多花朵粉碎的過程使果核變小,但更加堅硬一枚果核在火焰中保持原型果核并不意指什么它偶爾是一種面部運動正在經歷的某種事件有時連動作也不是果核中包含著一個孩子但從不長大,臉上飛過的雀斑轉眼落滿秋天的樹枝(說一枚果核便是說一個男子或女子,和這個世界無關嘴張著,但沒有一點聲音)果核有時會炸裂開來長出一些枝葉結出更多的果實和頭顱或者一座城市一個人登上王位,許多人出走或者剛剛相反一枚果核使整個季節(jié)充滿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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丟開光榮的標記,讓名字從書籍中撤離出來,退回到生命的最少狀態(tài)與沉默的詞根相守。
刀鋒下我保有最后一點真實:
歷經劫難而不死的詩歌,白日做夢的權利那匹斑馬正是在這時出現(xiàn)的冥想的黑白動物,很大,很明麗它的背上總是站著一只烏鴉不等我走近便神秘地跑開了鴿子臉的少女在銅鏡中自焚成為你內心的隱痛,不即不離玻璃的碎片堅持必要的亮度通過我的寫作證明,活著是重要的葉芝是什么?
薩特是什么?
商品的打擊比暴力溫柔,更切身也更殘暴,推動精神的全面瓦解吹滅窗外的燈火,飲止渴的水斑馬的條紋波及我的睡眠使我不能安下心來,靜心養(yǎng)氣面壁而坐,或在烏鴉的翅膀上走以最接近死的那一種方式偷生鋼琴的手指消費太多的月光在光明的內部培養(yǎng)隱影。
那匹斑馬就在傷痛中等我,馬背上的烏鴉在落日的畫布上靜靜燃燒它們都是用精氣喂養(yǎng)的,所以很輕跑得很快,消失的鏡像后面是空無,綿延,更亮的寂靜死亡看不見我,但我可以看到那些隱身的鬣狗在斑馬周圍徘徊烏鴉的矛尖刺進時間的腐肉從思想打開一個缺口,我的沉默長驅直入,與世界短兵相接幾代人怨毒很深的白骨閃著磷光,空氣開始變硬我知道我已經離它很近了再走幾步,穿過大象的開闊地帶當那匹斑馬出現(xiàn)、烏鴉的叫聲將使這些生物建筑頃刻崩潰1993年4月30日于西昌